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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白沙道论与道家思想的关系(张运华)

发布者:研究中心 [发表时间]:2008-02-26 [来源]:

陈白沙道论与道家思想的关系

张 运 华

(五邑大学 五邑文化与华侨研究室 广东 江门 529020)

摘要:陈白沙在使先秦儒家思想获得本体论的确证时,吸收了道家的思维方式、思维架构来提升原始儒家的观念,并使道家的本体追求得以不断发展。道论就是其中之一。这主要体现在先于天地、创生万物、至虚无形、道与物通、至大无际等方面。

关键词:道家 陈白沙 老子 庄子

宋明理学,又称为新儒学,作为宋明时代占主导地位的一种学术思想体系,虽然它可以分为理论和实践的几个派别,但不管哪一个派别,都在以不同方式为发源于先秦的儒家思想提供宇宙论、本体论的论证,并在此基础上,为了实现人的精神的全面发展提出并实践各种“为学功夫”,即具体的修养方法。这些理学家们在为儒家思想提供宇宙论、本体论论证的时候,往往借助于道家(或假道于道教与佛教)的思维方式、思维框架,使原来仅具心理——伦理意义的先秦儒家思想,获得了本体论的确证[1](p110--111)。这就是宋明理学被称为新儒家之“新”处。由于宋明理学在求证这种本体论的过程中,体现了鲜明的道家色彩,因此,有学者又将宋明理学称为“儒道家”[2](p110-111)。陈白沙作为理学体系中主要两大派之一——心学的重要人物,在使先秦儒家思想获得本体论的确证时,也和其它理学家一样,吸收了道家的思维方式、思维架构来提升原始儒家的观念,并使道家的本体追求得以不断发展。道论就是其中之一。

道是中国古代哲学的重要范畴,各家各派的理论往往都是从“道”开始建立的。

老子创立“道”范畴后,就以“道”作为自己哲学的中心观念,并围绕“道”来展开自己的整个哲学系统。因此老子对“道”进行了多方面的叙说,整部五千言的《老子》,前后共出现“道”字73次,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汇。在老子的叙说中,道具有不同的涵义,或指形而上的实存者;或指一种规律;或指人生的一种准则、指标或典范[3](p2),而且这些涵义互不相同的道,不是彼此分立的,而是相互贯通起来的。后来的道家尽管对老子的道论有所发展,但思维的路向和基本的涵义却没有改变。正是这样,我们才能够将白沙道论和道家的道论进行比较。在这里,我们主要引用老、庄对道的界定和叙说来与白沙道论相互比对,从中寻找两者之间的联系,或者说探寻道家的道论对白沙道论的影响。

先于天地。老子所创立的“道”最大的一个特征就是其抽象性,这种抽象性,用人们的感性思维是无法把握的,必须运用抽象思维的方法才能把握。因此,道的存在就突破了人们的具体感觉,而存在于人们的抽象之中。《老子》25章说:“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。寂兮寥兮,独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,可以为天下母。吾不知其名,字之曰道。”第四章也说:“道冲,而用之或不盈,渊兮似万物之宗”,“湛兮似或存,吾不知谁之子,象帝之先。”在老子看来,作为天地万物始基的道,它不仅先天地生,而且似乎在上帝之先就已经存在了。后来庄子继承了老子的这一思想,在对道进行反复、详细、不同层次的论述中[4],首先就肯定了“道”的这种自本特征,《庄子·大宗师》说:

夫道,有情有信,无为无形;可传而不可受,可得而不可见;自本自根,未有天地,自古以固存;神鬼神帝,生天生地;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,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,先天地生而不为久,长于上古而不为老。

庄子在这里充分肯定了作为根源的“道”是自本自立的,即自己就是自己的原因。自为本根,自古就有;同时,又产生天地鬼神,为万物之祖;高深久古,无处不在,无时不有。《庄子·知北游》也说:

夫道,窅然难言哉!将为汝言其崖略。夫昭昭生于冥冥,有伦生于无形,精神生于道,形本生于精,而万物以形相生。故九窍者胎生,八窍者卵生。其来无迹,其往无崖,无门无房,四达之皇皇也。邀于此者,四肢僵,思虑恂达,耳目聪明,其用心不劳,其应物无方。天不得不高,地不得不广,日月不得不行,万物不得不昌,此其道与!

道能够强肌体,达思虑,使天为高,使地为广,使星辰运行,使万物昌盛,是宇宙间万事万物的根本。这个无所不有,无所不能,没有意志,无法感知的天地万物本源的道,无法用言语表达,非要表达的话,也只能大致描述一番。

陈白沙依循老庄的思维路径,赞同老庄道家道在天地万物之先而又包纳天地万物的观念,主张以道为本,明确提出道是天地万物的本体。在集中体现白沙哲学思想的《论前辈言铢视轩冕尘视金玉》文中,白沙说:

道至大,天地亦至大,天地与道若可侔矣。然以天地而视道,则道为天地之本;以道视天地,则天地者,太仓之一粟,沧海之一勺耳,曾足与道侔哉?天地之大不得与道侔,故至大者道而已。[5](p54-55)

白沙虽然认为“道至大,天地亦至大”,但道终究是天地的根本,相对于道而言,天地只不过是“太仓之一粟”,十分渺小根本无法与道同日而语。在这里,白沙虽然没有明确说道先天地而生,但从他所说的道与天地的关系,逻辑上可以推断出道先于天地的结论,否则,道为天地之本就无法成立了。从这里可以看出,白沙论道和道家老庄对道的认识是没有什么区别的,而且白沙所使用“道至大……”这样的提法,很显然也来自于老子。《老子》25章有言:“吾不知其名,字之曰道,强为之名曰大。大曰逝,逝曰远,远曰反。故道大,天大,地大,王亦大。域中有四大,王居其一焉。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”

创生万物。老子不仅肯定了道先于天地,即在天地形成之前就已存在,而且还认为道是天地万物创生的根源。在四十一章中,老子简略地描述了道创生万物的程序:“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万物负阴而抱阳,冲气以为和。”道就通过这样的历程,一层层地向下落实,最后万物得以创生。有时,老子也用“无”、“有”来指称“道”,来表现“道”一层层地由无形质落实到有形质的一个先后而具持续性的活动过程。第一章说:“无,名天地之始,有,名万物之母。”四十章说:“天下万物生于有,有生于无。”之所以用“无”、“有”指称“道”,在老子看来,是因为“‘无’含藏着无限未显现的生机,‘无’乃蕴涵着无限之‘有’”[3](p6)。庄子也认为作为天地万物根源的“道”,对万物具有主宰性,而这种主宰的体现就是道生万物。如说:“夫道,……神鬼神帝,生天生地”。[6]“形非道不生,生非德不明”[7]“道与之貌,天与之形”[8]。在老庄看来,道创生万物是一种自然的过程,不是有意为之,不是某种意志决定的。《老子》三十章说:“大道汜兮,其可左右。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,功成而不有。衣养万物而不为主。常无欲,可名于小;万物归焉而不为主,可名为大。以其终不自为大,故能成其大。”意思是说,大道广泛流行,无所不到。万物依赖它生长而不推辞,虽成就了万物却不归功于己,虽培育了万物而不为之主宰。正是由于“道”这种“不辞”、“不有”、“不为主”的品性,彻底消解了占有欲和支配欲,所以才能成就它的伟大。庄子在此问题上表达了同样的见解,他认为“道”对万物的主宰性,并不意味着“道”是一种具有创造意志的实体或主体,而是指“道”是万物的自然发生的源头,《庄子·天地》说:“泰初有无,无有无名,一之所起,有一而未形,物得以生。”“夫昭昭生于冥冥,有伦生于无形,精神生于道,形本生于精,而万物以形相生。”[9]在这里,“道”“一”都是指万物发生的源头,而不是具有创造意志的实体或主体。同时,庄子还认为“道”是事物自身形态和性质的依据,如庄子说:“天不得不高,地不得不广,日月不得不行,万物不得不昌,此其道与。”[9]“且道者,万物之所由也,庶物失之者死,得之者生,为事逆之则败,顺之则成。”[10]很显然,庄子所说的“道”的本质涵义是万物的源头或内在根据,“是自然哲学的概念,而不是超自然和超人的具有创造意志的宗教哲学的概念。”[11](p128)

程、朱理学以“理”或“天理”为道,而“理”是凌驾于自然界天地万物之上的一个抽象的一般规则,是人内心修炼的结果,“天者,理也,妙万物而为言者也。”“此理,天命也;顺而循循,则道也。”(《二程集》卷十一《遗书》)“吾学虽有授受,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”(《二程集》卷十二《外书》)。这种道,这种天理,是高居于人世,高居于万物之上的普遍法则。朱熹也说:“合天地万物而言,只是一个理”,“未有天地之先,毕竟也只是理。有此理,便有此天地。若无此理,便亦无天地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一)。很显然,尽管程、朱理学将“理”也冠之以“道”,但它们的“理”或“天理”,“不是从客观世界抽象出来的规律或法则,它没有物质基础,只是出于唯心主义的臆想”。[12](p385)“天理就成为自然的创造者,成为‘神’,成为‘绝对’”[12](p150)。陈白沙并没有太附和程、朱理学的口径,而是更多地接受道家的观念,认为道创生万物。他说:“天得之为天,地得之为地,人得之为人。”[5](p56)但道成就万物是万物在得道中自然而然地生成,并不是道的意志、目的的体现。这样,陈白沙的道就不象理学家一样具有一种人格神的品格。因此,道能成物,但不会主宰万物,他说:

天道至无心,比其著于两间者,千怪万状,不复有可及。至巧矣,然皆一元之所为。[5](p57)

很显然,在道与万物的关系上,陈白沙不同于程、朱理学,更多地是引道家为同调。

至虚无形。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认为,道虽然包纳天地万物,先于天地万物而存在,但在特性上与天地万物是迥然而异的,或者说,道之所以能先于天地万物并容纳天地万物,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道与天地万物的特性不同。《老子》十四章说:

视之不见名曰夷,听之不闻名曰希,博之不得名曰微,此三者不可致诘,故混而为一。其上不皭,其下不昧,绳绳兮不可名,复归于无物。是谓无状之状,无物之象,是谓惚恍。迎之不见其首,随之不见其后。

道无形无名,看不见,摸不着,听不到,所以“大象无形,道隐无名”[13](《老子》四十一章)。王弼《老子注》说:“有形则有分,有分者,不温则凉,不炎则寒,故象而形者非大象。”正是道的这种属性才能使它无所不包,无所不生,无所不畜,无所不养,才能包纳一切,否则,如果有了形名声色,有了与具体的、个别的物的相似之处,就具有了具体的属性,就不可能再是普通的东西,不再是非具体的、非个别的存在物。这样,道也就不能承载生育万物的重任了。庄子也认为,道不具有时空形式,也就是说道具有超越时空囿限的性质,《庄子·大宗师》说:“夫道……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,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,先天地生而不为久,长于上古而不为老。”又说“夫道未始有封”[14],“道无终始”[15]。因此,在人们理性思维的范围内,必然就是“道不可闻,闻而非也;道不可见,见而非也;道不可言,言而非也。知形形之不形乎!道不当名。”[9]“大道不称”[14],“夫道,……可传而不可受,可得而不可见。”[6]道作为世界的本源,它不是某种实体,而是关于世界万物总体或整体的实在性的那种状态。

陈白沙在这点上也与道家相一致,同样用无形无状来叙说道,他指出:

或曰:“道可状乎?”曰:“不可。此理之妙不容言,道至于可言则已涉乎粗迹矣。“何以知之?”曰:“以吾知之。吾或有得焉,心得而存之,口不可得而言之。比试言之,则已非吾所存矣。故凡有得而可言,皆不足以得言。”曰:“道不可以言状,亦可以物乎?”曰:“不可。物囿于形,道通于物,有目者不得见也”。“何以言之?”曰:“天得之为天,地得之为地,人得之为人,状之以天则遗地,状之以地则遗人。物不足状也”。“……道不可状,为难其人也。”[5](p56)

在白沙看来,作为天地万物之本的道相对于各种具体的实实在在的事物来说,是不可言,不可感的,是一种“虚”。如果道可以言说,可以感觉,道就不成其为道了,就不能成为天地万物之本了。就正如老子所说:“道可道,非常道。”(《老子》一章)尽管道“虚”,但这种“虚”不是一种虚空,虚妄,而是因为道大,道有,白沙指出:“我道非空亦非小”[5](p635)“道无往而不在”[5](p164),它无始无终,不生不灭,“天地之始,吾之始也,而吾之道无所增;天地之终,吾之终也,而吾之道无所损”[5](p55)因此,道“有物万象间,不随万象凋”[5](p310)道包罗一切,囊括一切,时时、处处都存在,但终究不可言状。这与老子所说:“道之为物,惟恍惟惚。惚兮恍兮,其中有物;窈兮冥兮,其中有精,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。”[16]承认道恍惚不清却是真实的存在在理论走向上完全符合。而且,从上面的那段引文中,我们也可以看到,白沙所说的道“不可得而言之”即“无名”,“物不足状也”即“无形”,这种观点显然与老庄为代表的道家对道的认识是吻合的,如庄子就曾说:“夫精粗者,期于有形者也;无形者,数之所不能分也。不可围者,数之不能穷也。可以言论者,物之粗也;可以致意者,物之精也。言之所不能论,意之所不能察致者,不期精粗焉。”[15]。这里的所谓“不期精粗者”即“道”。

道与物通。老庄认为道虽然至虚无形,没有时空的限制,也不会因他物的变化而有所影响。但道并非高高在上,独立于万物而存在,相反,它就存在于万物之中,内在于万物。如老子虽然认为道“独立不改”[17],永久常存,不会因外力的改变而改变,也不会随着外物的变化而消失,但这个宇宙间唯一的、绝对的存在体是一个实有的存在体,而不是空无所有,“不是脱离了物质而悬空存在的空洞的格式”(任继愈语)。“其中有物”、“其中有象”、“其中有精”、“其中有信”[16],也就是说,人们从这些“物”、“象”、“精”、“信”中能够体味到道。而且道除了能创生万物之外,它还要内附于万物,来蓄养它们,所谓道“道生之,德畜之,物形之,势成之。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。故道生之,道蓄之,长之,育之,亭之,毒之,养之,覆之。”[18]就正是此意。庄子继承了老子的这一见解,并进一步加以发展,他认为道是世界的一切、总体,无所不是,无所不在,所以他说:”夫道,于大不终,于小不遗,故万物备,广广乎其无不容也,渊渊乎其不可测也。”[19]道不穷尽任何大的东西,不遗漏任何小的东西,所以具备在万物之内。《庄子·知北游》中,庄子运用一则寓言故事,更说明了道的这种无所不是,无所不在的周遍性。

东郭子问于庄子曰:“所谓道,恶乎在?”庄子曰:“无所不在”。东郭子曰:“期而后可”。庄子曰:“在蝼蚁”。曰:“何其下邪?”曰:“在稊稗”。“何其愈下邪?”曰:“在瓦瓮”。曰:“何其愈甚邪?”曰:“在屎溺。”东郭子不应。庄子曰:“夫子之问也,固不及质。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也,每下愈况。汝唯莫必,无乎逃物。”

道无所不在,“无乎逃物。”天地万物尽管千差万别,但在它们之中贯穿着一个同一无别的东西,这便是道,而这也就是事物的本质和最后的归宿。《庄子·齐物论》说:

可乎可,不可乎不可。道行之而成,物谓之而然。恶乎然?然于然。恶乎不然?不然于不然。物固有所然,物固有所可。无物不然,无物不可。故为是举莛与楹、厉与西施,恢忄危 怪,道通为一。其分也,成也;其成也,毁也。凡物无成与毁,复通为一。

天地万物自有其存在的内在依据,有所可,有所不可,有所然,有所不然,但相同的本质都是道,都是道的不同体现。正是道贯通于事物之间,从而使事物在本质上通而为一。

陈白沙在道家道论的影响下,按照庄子“道通为一”的模式,提出了“道通于物”的命题,他指出:

物囿于形,道通于物,有目者不得见也。[5](p56)

夫道至无而动,至近而神,故藏而后发,形而斯存,……夫动,已形者也,形斯实矣。其未形者,虚而已。[5](p131)

凡物必拘于形,而道则贯通于有形之物中,而且道必须存在于有形之物中。在白沙看来,宇宙间既没有无道之物,也没有离物之道,道通于物而得存,物得道而自为物,宇宙就是这无形之道与有形之物构成的统一。因此,事物不论大小、有无知觉,都是道的体现,都以道为本,白沙说:

道眼大小同,乾坤一螺寄。东山月出时,我在观溟处。[5](p793)

道虽然体大无穷,但一只小螺之中即可见道。可见道物不可分离。在《夜坐》二首的其中一首中,白沙更用诗的语言形象地、清晰地表述了这种道物不离的宇宙观,诗文曰:

半属虚空半属身,氤氲一气似初春。

仙家亦有调元手,屈子宁非具眼人?

莫遣尘埃封面目,试看金石贯精神。

些儿欲问天根处,亥子中间得最真。[5](p422)

“金石”尽管没有知觉,但其中也仍然贯通着那看不见的“精神”,正是这种“精神”成了金石得以存在的内在依据和本质,它就是道。道是物之本,而物则是道之合。岭南著名学者屈大均独具慧眼,一反旧论,在论及白沙哲理诗的特点时,紧紧抓住了白沙“道通于物”的命题,道破了其“道与物”的关系,屈大均在《广东新语》卷十二《白沙诗》中说:

白沙先生善会万物为己,其诗往往漏泄道机,所谓吾无隐尔。盖知道者,见道而不见物,不知道者,见物而不见道。道之生生化化,其妙皆在于物。物外无道。学者能于先生诗深心玩味,即见闻之所及者,可以知见闻之所不及者。物无爱于道,先生无爱于言,不可以不察也。

与此相联系,白沙还认为“道”“即物而在”。在《偶得寄东所》(其一)诗中,白沙写道:

知暮则知朝,西风涨暮潮。

千秋一何短,瞬息一何遥。

有物万象间,不随万象凋。

举目如见之,何必穷扶摇。[5](p310)

对这首诗所表达的主旨,白沙的得意门生湛甘泉有一段精辟的解说,他指出:

有物,谓道也。万象,谓万物万事之形与道为体者而道则无形也。有形者器,无形者道,……万象间,谓不离于形器而不滞于形器。不离于形器,故即物而在;不滞于形器,故不随万象凋,物有尽而道无尽,所谓死而不亡也。然此道初不离物,故举目若或见之,何必如庄子所谓扶摇而求之于高远哉?[5](p778)

白沙在这里用“有物”来指称道,与老子所说:“有物混成,先地生……”[17]中用“有物”来指称道是完全一致的,“即物而在”的思想又与庄子道“无所不在”的观点互相贯通。

至大无际。道家论道最显著的特点之一就是强调道的其大无比。在《老子》一书中,我们可以看到,为了表明道的普遍性,老子反复强调了道“大”的特性,二十五章说:“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,……可以为天下母。吾不知其名,强字之曰道,强为之名大。大曰逝,逝曰远,远曰反。”在这里,老子用“大”来形容道的没有边际,无所不包。三十四章也说:“大道汜兮,其可左右。”正是道的这种属性,道才能为“天下母”,也正是这种特性,道才能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称呼,可以形容,没有具体的属性。正如六十七章说:“天下皆谓我道大,似不肖。夫唯大,故似不肖;若肖,久矣其细也夫。”天下都说“道”最大,却不像任何具体的东西,正因为它的广大,所以不像任何具体的东西。如果它像的话,早就渺小了。所以老子又称道为“无”。这样,“大”和“无”就在道身上获得了完全统一。因此,老子往往将“大”与“无”看作为相辅相成的一对概念,四十一章说:“大方无隅,大器晚成,大言希声,大象无形,道隐无名;夫唯善贷且成。”道隐而不现,不能够用形体来求见。庄子更是将道称之为“大同”、“大通”、“大一”,不仅认为道其大无比,更强调道没有分界、没有差别,是一个绝对的同一。《庄子·齐物论》说:

夫道未始有封,言未始有常,为是而有畛也。请言其略:有左,有右,有伦,有义,有义,有分,有辩,有竞,有争,此之谓八德。六合之外,圣人存而不论;六合之内,圣人论而不议;春秋经世先王之志,圣人议而不辩。故分也者,有不分也;辩也者,有不辩也。

道原本没有界限,但在人们好恶爱憎的情绪漩涡中产生的种种价值纠结,就形成了一切纷纭杂乱的差别对立,而这些都是人为的结果,而不是事物的本样。这种人为的结果,就破坏了道的整体性,也不是真正的大道。庄子书中所说的“离形去知,同于大通”[6],“大一通之”[20],“颂论形躯,合乎大同”[21],都是在强调道的同一性、无差别性的同时,肯定道的其大无比。

陈白沙强调“以道为本”,建构自己的宇宙基本模式时,首先就充分肯定了道的至大无比,在集中体现其哲学本体论学说的《论前辈言铢视轩冕尘视金玉》一文中,开篇就说:

道至大,天地亦至大,天地与道若可相侔矣……至大者道而已。[5](p54)

在白沙看来,道为天地之本,它至大无际,天地间的一切,都不可与道相比。为了说明道的至大性,白沙将人们日常感觉、经验体验中认为十分广大的天地与道进行对比,借此更加突出道的其大无比,白沙说:

然以天地而视道,则道为天地之本;以道视天地,则天地者,太仓之一粟,沧海之一勺耳,曾足与道侔哉?天地之大不得与道侔。[5](p54-55)

天地虽然十分广大,但与道相比,不过是“太仓之一粟,沧海之一勺”,根本无法与道相比,和道等量视之,因此“天地不得与道相侔。”至于人和人世间的一切功名利禄就更小于天地,更微不足道了。“道大也,天小也,轩冕金玉又小。”[5](p56)尽管白沙此论的之旨并非专论哲学问题,而是从道的角度来探讨人生问题,规劝人们淡泊名利,但由于道本身所具有的哲理性和白沙的理论探求,这样,道在白沙那里也就具有了哲学本体的意义。正是在这种本体的意义上,白沙对道至大属性的论述与道家体现了一致性。”我道非空亦非小“[5](p635)不仅体现了白沙作为思想家的深邃素养,也反映了白沙作为诗人的逍遥和张扬个性。

注释:

[1][2]参见冯达文.回归自然——道家的主调与变奏[M].广州:广东人民出版社,1992.

[3]参见陈鼓应.老子注译及评介[M].北京:中华书局,1984.

[4]崔大华先生曾指出:“在众多的概念、观念、命题交织的庄子思想中,最突出、频繁出现的就是关于‘道’的概念、观念和命题。据粗略统计,《庄子》中‘道’字出现三百二十多次。”(《庄学研究》第118页,人民出版社,1992年)

[5]陈献章.陈献章集(上\下)[M].北京:中华书局,1987.

[6]庄子·大宗师

[7]庄子·天地

[8]庄子·德充符

[9]庄子·知北游

[10]庄子·渔父

[11]崔大华.庄学研究》[M].北京:人民出版社,1992.

[12]侯外庐等.宋明理学史[M].上卷北京:人民出版社,1984.

[13]老子·四十一章

[14]庄子·齐物论

[15]庄子·秋水

[16]老子·二十一章

[17]老子·二十五章

[18]老子·五十一章

[19]庄子·天道

[20]庄子·徐无鬼

[21]庄子·在宥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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